筆者生於八十年代, 對身為那個世代的自我意識不甚強烈, 因為當時只是個小孩子, 對很多敏感的時事、流行過的文化, 印象十分模糊. 八十年代是本土經濟達至頂峰的時刻, 也是俗不可耐的時刻.
如影迷選出一套代表八十年代的電影, 相信一定是《英雄本色》, 然後會說出「影片充分反映中英談判後對香港前途不樂觀、九七要脅港人的陰影」...諸如此類的一番說話. 但《英雄本色》歌頌電影世界裡的黑道英雄, 是否可以真正代表八十年代的本土意識, 對筆者來說, 則有待商榷. 與其以槍林彈雨形容當日的香港, 另一套不論題材、手法、喻意都與《英雄本色》風馬牛不相及的電影, 更能刻劃八十年代一般人的生存心態, 甚至更有共鳴. 那就是喜劇《富貴迫人》.
提到《富貴迫人》, 相信很多人都立即彈起, 對《富貴迫人》系列的每個細節, 啷啷上口, 比「唔好用支槍指住我個頭」或「我冇做大佬好耐」有過之而無不及.
何解? 並不是因為《富貴迫人》系列是賀歲片, 而是因為觀眾在影片中, 都找到自己的影子. 主角一家生活的環境, 就是我們的「第一個十年」: 公共屋村.
公共屋村的出現, 除了因為五十年代石硤尾木屋區大火後, 急需替流離失所的居民安置家園外, 其實也歸於政府的政策. 那個年頭人人生活不穩定, 整個社會百病叢生, 加上左派勢力蠢蠢欲動. 如不能安定大眾的生活, 這片殖民地衍生的問題, 定會拖跨整個港英政府的統治. 於是, 公共屋村便成為香港人正式進入生活新年代的標誌.
公共屋村對很多人來說, 都是兒時的共同回憶: 四百尺的單位、一家五口、碌架床、間房、百葉窗、露台(騎樓)、走廊... 試問哪個「八十份子」不曾在這種空間生活過?
《富貴迫人》的一家五口, 不但是八十年代的庶民寫照, 也是流行文化寫照. 一家之主驃叔 (董驃) 任職新聞報導員, 是營營役役的打工仔, 對橫蠻的女上司一直陽奉陰諱; 驃嬸 (沈殿霞) 是閒來愛投注、「打斧頭」的主婦, 願望是中六合彩頭獎 (大眾的希望投射, 至今仍是!) ; 長女陳奕詩耽於逸樂、談戀愛, 愛穿暴露衣服 (影片再度以陳的身材製作綽頭, 堪稱經典); 次女李麗珍深愛東洋偶像文化, 打扮亦如八十年代的街頭造型; 幼女關珮琳愛製作模型, 精乖伶俐, 卻又老成成故. 影片以一家五口的生活趣事, 反映了八十年代大眾的生活文化、喜怒哀樂: 打麻將、擠地鐵、赴宴、沙灘游泳、沈迷偶像、拍錄像、橫財夢...
就如驃叔一家出席親戚的婚宴一幕, 席上已看到各人的階級矛盾: 親戚們不斷炫耀自己的財富, 使得平凡的驃叔一家顯得極為尷尬. 各人更提到當年至為敏感的話題: 移民. 驃叔竟然一反「移民好」的態度, 提出「移民乃不負責任」的意見, 所有人的反應是立刻埋頭苦吃, 其表弟更出言揶揄: 「表哥無幾何(享受)!」. 這段對白無疑是攪笑甚於批評, 但諷刺手法可謂妙絕. 亦反映到當年「不移民等於無希望」的悲觀情緒.
導演高志森曾自豪地表示, 創作《富貴》賀歲系列是勝利的一仗, 其他對手只管只大明星掛帥, 不及《富貴迫人》以小市民生活為題般受落, , 票房也速速報捷, 從此成為一個系列. 續集引申下去, 繼續描繪香港人的生活. 第二集《富貴再迫人》安排驃叔一家移民到加拿大, 殊知對異邦文化格格不入, 趣事連篇, 更落得人離鄉賤的悲涼. 不過這都是基於驃叔中了彩票、發了達而衍生的情節, 並不相互矛盾. 可惜第三集《富貴再三迫人》情節重覆, 並無新意, 拍法也相當混亂, 是為敗筆. 相隔數年後捲土重來的《富貴黃金屋》, 則以危樓、無良業主和「包二奶」為題, 偶有佳句, 但流於誇張, 已不復當年強烈的共鳴感.
如今再三欣賞《富貴迫人》, 當中的幽默仍是拳拳到肉, 對發達的奇想更是永不「過時」. 可笑的是, 本土的喜劇不但沒有變得聰明, 相反卻愈來愈反智. 我等只好懷緬舊日記憶, 或是橫眉冷笑天下事好了.
*******************************************************************
【對白節錄】
親戚甲: 就快1997啦喎, 有冇打算移民呀?
驃叔: 我地唔打算移民!...我地雖然係香港人, 體內流梗既係中國人既血液, 應該投向祖國既懷抱. 移民, 係不負責任既行為! 我地應該以不屈不撓既香港精神, 留係度, 做大時代轉變既見證人! 為實現祖國「四個現代化」而盡一分力! 所以我係度呼籲大家, 留係香港, 唔好做人地既三等公民!
侍應: 仲有一碗(翅羹), 邊個要?
表弟: 俾我表哥丫, 佢冇幾可!
(驃叔在飲宴上對移民問題作出表態)
驃嬸: 阿三阿四, d野準備好未?! (阿三阿四由驃叔的富有表弟夫婦飾演)
阿三阿四: 差唔多啦, 主人!
驃嬸: 得就得, 唔得就唔得, 乜野叫差唔多?! 仲唔快d去做?!!
阿三阿四: 係, 主人!
(驃嬸發夢, 夢見自己大富大貴, 勞役冤家)
驃叔: 六合彩頭獎派彩十九萬...(千九萬?) 係咪真架老婆?
(驃叔在新聞直播節目爆肚)
驃叔: 各位觀眾, 電視台工, 我唔想再打喇! 電視台係剝削機構! 欺壓低薪職員! 浪費左我十八年既青春...喂咩呀八婆?! 尤其是呢d人渣, 恃著同總經理通姦, 目中無人, 一朝得志, 佢就語無倫次─
(驃叔在新聞直播節目上大吐苦水, 並大罵身旁的女上司)
次女: 我地去原宿學藝, 學松田聖子、菊池桃子...如果我紅左, 你就發啦!
驃叔: 最怕你學左岡田有希子咁, 跳樓自殺!
(李麗珍央求父親批准她到日本旅行)
驃叔: 聽住, 我決定投資移民!
三女: 老豆, 你話過為「四個現代化」努力個播!
驃叔: 你識乜野丫! 我地依家咁有錢, 容乜易第日俾人清算?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依家唔走, 契弟走得麼咩!
長女: 抗議! 我地要民主!
驃叔: 哈, 我地中國人唔興呢味既.
(驃叔與家人爭論怎樣利用獎金)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