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采海之藍，繪君之嫵媚；汲天之青，染心之妖嬈。海天一色，安辨其界？在天爲天，
在海爲海；海天之無界，心性之無垠。故曰性情所致，海天難隔。終得其海也枯，其天也陷
。”
如雷的掌聲，和龍王贊許的目光，告訴我，我成功了，我將代表海界龍族，參加明日於
天庭舉行的淨壇使者和嫦娥仙子的大喜宴會。
我走到後臺，青蟹拍著我的腦門：“沒想到，你這小丫頭，平時看起來傻傻的，認真起
來，還真海中無敵啊。說，晚上和老哥去哪里喝酒啊？”
我輕輕地搖著我火紅的尾巴，笑著說：“那自然少不了哥哥你的功勞了，晚上小妮子我
就陪哥哥喝個痛快。”“好，好好！哈哈哈哈……”
我覺得有點累，頒獎一結束，我就知會了龍王，回到家裏休息。想到明天就可以升到天
庭，到我夢寐以求的那個九重天，我就感到無比的興奮。可是，我打量著鏡子裏那尾有著火
紅色條紋的魚，那是我自己，爲什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不安老是困擾著我？
也許是真的累了吧，我關上門，昏昏沈沈地睡去。
第二天，晴空萬里。車駕在浩大的鼓樂聲中徐徐升起。我和龍王一道，飛向湛青的穹宇
。遠方，目之所極處，青藍之界難以辨清，回首遙望下方的汪洋，它是那麽的平靜而安詳。
然而，誰也不能知道，遠方，海和天相接的地方，是否正在醞釀著一場海嘯，撕毀眼前的一
切。
很快，我們就到達了天庭。龍王住的是王族的貴賓館，我和其他來自各界的客人一道，
被安頓在阿房天宮，這裏專門給非王族的客人下榻，據說這次來參加婚宴的客人多達數萬，
阿房天宮前車水馬龍，好不熱鬧。我卻突然喜歡起安靜，便早早想回房休息。我路過一個偌
大的庭院，我好奇地在裏面轉了又轉，雖然早在龍宮就聽說過天界的富麗堂皇，但親眼目睹
並置身其中，還是恍然如夢。
我走到一坐假山背後，眼睛似乎被強烈的光芒刺了一下。我從未見過如此俊美的男子，
一襲青袍，色純如天。他看起來心事重重，憔悴的臉顯得有點蒼白，寫滿了憂鬱的眼睛，深
邃撩人。
他顯然也沒想到這裏會有人，還是個穿著帶紅色條紋的鱗衣的海界女子。我們驚異地看
著彼此，沒有回避，沒有羞澀，只覺得視線被凝聚在一個焦點，猛烈地燃燒著無法中斷。
“你是海界來的客人吧？”他的聲音細膩柔和，輕撫過我的耳廓，那感覺，就好象一塊
天山嬌羊的絨毛做成的布料，酥酥癢癢。
“是的……”
“我是一支燈心，住在嫦娥仙子梳臺上的萬赦青燈裏，我叫青絨，請問姑娘是……”
“小女子藍菲妮，是東海龍族的一尾紅紋魚。公子叫我菲妮就可以了。”
“叫我絨布吧，我不是直接采自天山嬌羊身上的，我是嫦娥仙子從玉帝賜予的青絨布上
抽出來的，所以大家喜歡叫我絨布。我也喜歡這個名字。”
我們聊得不多，我有點累，便向絨布告辭回到房間裏，我想好好睡一會兒，可是眼前總
是一張俊美的臉在晃動著，和那雙憂鬱深邃如遙遠夜空的眼眸。我很想知道他爲什麽如此心
事重重，但是不知道爲什麽，看著他，我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二）
淨壇使者和嫦娥仙子是玉帝禦賜結爲夫妻的。這場天界第一婚宴，又是仙族和佛族的聯
姻，自然浩蕩非凡，氣勢磅礴。不知道延續了多少時日，衆人才醉意朦朧地離去。我沒有多
喝，便慢慢地四處閒逛著。
“藍姑娘，請留步。”一個熟悉的聲音。
“是青公子啊，今天仙子大喜，想必公子也頗爲盡興吧？”
“叫我絨布吧，還好，只是……呵。”他笑著說，一種異樣的，苦澀的笑。
“那你也叫我菲妮好了，不知絨布公子你找小女子我……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事，我們四處走走吧，我帶你看看天宮的景色。我也解解悶。”
“那就請絨布公子帶路吧。”
天宮不愧是仙境中的仙境，我們一路走著，他滔滔不絕地介紹每一處仙宮奇景，從歷史
典故到仙人雜事，我被他的幽默逗得捧腹大笑，全然不顧及自己是代表龍族來到天界的，也
爲他言語中隱約的憂慮所牽挂著，和他一起沈默不語。
不知不覺，我們到了阿房天宮。
“絨布公子請留步吧，謝謝你一路陪我走來，你也該回去了，不然嫦娥仙子會生氣的。
”
“那……菲妮姑娘也請早點歇下吧，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明天再帶裏到別的地方玩
去，你們在這裏也只是逗留三，四日吧，就多走走看看，姑娘以爲如何？”
“那就有勞公子您了。”
我回到房間，我睡不著，看著桌子上的油燈，那支燈心在那裏燃燒著，我不知道絨布是
否也是這樣在火和油中舞蹈著。我不敢閉上眼睛，因爲那張俊美的臉叫我難以忘懷，那雙憂
郁的眼睛叫我難以平靜……
我是那麽地莫名其妙，又不安起來了，爲什麽？我究竟爲什麽不安？
我不知道，一旦想去參透未來，我就會掉進深淵。
（三）
萬赦青燈
憑吊幽暗的夜
撒下赦免的天網
想照亮世間
請先苦渡煉魂之界
想燃盡心神
請先遍吻阿房天宮
定是在嫦娥的梳臺上哭過
何要這幻隱的煙煩人
來我手中，孤寂的青燈
一萬年的期限太短
一刹那的思念太長
——我說，不要熄了，不要離開我
——他說，不要離開我，不然我熄了
天魚
掌管銀河的祭司
緋色紋衣
燃亮沒有清輝的夜
黑暗中柔軟的輪回
是星星傷口的嫵媚
把燈盞懸在頭顱之上
猶如一柄達摩克裏斯之劍
在天空飛翔的魚
以光的形式串聯星際
激情是一種沈默
掌燈天魚的承諾
——她說，不要熄了，不要離開我
——我說，不要離開我，不然我熄了
在天庭的日子很快就過去了，除了一些必要的禮節和儀式，我都和絨布在一起。我們四
處周遊，雖然還未能將天宮的一角走遍，但是和他在一起，突然間變得比什麽都重要。看那
桃花嫵媚，看那牡丹豔麗，蝴蝶不飛，夜鶯不語，流水潺潺，微風徐徐。
“我該走了，我得回到東海去……”
“我們還會見面嗎？”
“我不知道。”
“如果我可以轉世，我一定也做一尾魚兒，我要和你一起在海面上看日出日落的輝煌燦
爛，潮起潮伏的滄海桑田……”
“那，菲妮等著你。”
我們終於還是依依不捨得分開了，儘管臨走前龍王告訴我，玉帝很欣賞我，還賜封我爲
銀河祭司，然而，我的淚水依舊模糊了視野。
絨布，菲妮等著你。
（四）
“妹子，你要做什麽！”青蟹洪鐘般的聲音，把我手中的劍震落在地上。
“哥哥……我不想嫁給巨靈神，我要和絨布在一起，我要等他。”我哭著趴在他的肩膀
上。
“傻妹子……你和巨靈神的婚事是玉帝定的啊，你反抗不了的。”
“那我寧可死！”
“傻瓜，不許說這樣的胡話，叫哥哥我好不難過！我想想，或許有辦法。”
“哥哥請講，只要能和絨布在一起，要我做什麽都可以。”
“我聽說在三界之外，還有個阿修羅界，那裏不在玉帝和西天如來的管轄內。如果你和
青絨可以逃到那裏，或許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只是……”
“哥哥但說無妨。”
“第一，別說一起逃，你和青絨能不能見上一面還是個問題，巨靈神早就對你垂涎三尺
，又重兵在握，怎麽可能讓你們見面？第二，即使你們見面了，要逃出天兵的追捕，衝破三
界輪回到達阿修羅界，又有多少殺機！以你和青絨這般柔弱之軀，能挺過來嗎？”
“那……難道我就沒有辦法了嗎？”
“別急，唉，哥哥倒是可以幫你們見上一面，可是之後的路，就只有靠你們自己了……
”青蟹把自己的盔甲脫了下來穿在我身上，“我這身青甲可以保你隱身升入天庭，躲過巨靈
神的手下去和青絨見面，但是只能一個人穿，所以，你們想逃出去，我就幫不上你們了。”
“哥哥，妹子永生不忘你的大恩，妹子給你磕頭了！”我跪了下去，給他磕了三個響頭
。
“妹子，這又是何必呢，趁早出發吧，以後到了阿修羅界，別忘了哥哥我就行了。”青
蟹扶著我，幫我擦去眼角的淚水。
“哥哥，妹子告辭了，保重啊！”
我穿著青甲，藉口巡視銀河的新星，破海而出。大海依舊那麽藍，天還是那麽青，海天
交接的地方，就是我們的終點——阿修羅界的入口。
我最後看一眼身後的大海，義無返顧地朝天庭飛去……
（五）
我脫下青甲，我心愛的人就在我眼前。他比以前更加憔悴而憂悶，我看著他，他也一樣
看著我。我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我們走吧，到阿修羅界去，哪怕多少天兵多少刀劍，我們都不分開。”
“要麽就逃出去，要麽就死在這裏，有你在我身邊，我也瞑目了。”
我和絨布在房裏等了許久，門外的天兵卻一個也沒有離開，正當我們焦急萬分時，嫦娥
仙子走了進來。
“傻孩子，你們怎麽逃得了呢？玉帝把你嫁給巨靈神，無非是爲了安撫他，他可是手握
重兵的大將啊。就像我一樣，我也只是他爲了籠絡佛界而走的棋子……我們都是他手裏的棋
子，何去何從又怎能不由他擺佈呢？”
“仙子，謝謝你，但是我們已經下了決心，如果玉帝不讓我們在一起，我們就死在這裏
，倒也甘心了。”
“別這麽說，天無絕人之路，何況是你們？仙子倒是有個辦法，就是不知道你們等得起
麽？”
“請仙子指點！”
“我這裏有兩顆仙丹，可解孟婆湯之毒，我算過了，你們如果現在死去了，會在一千四
百四十四年後同時轉世爲人。吃下這仙丹後，你們就可以繼續這段情緣了。”
我們接過仙丹，用無根水化開後，正要飲下，巨靈神就帶領著一群天兵沖了進來，嫦娥
仙子正要衝上去阻攔，卻被一個天兵用長矛頂住了脖子，她連忙叫著：“快喝啊！”
我端起湯一飲而盡，絨布卻要衝去救下嫦娥，只喝了小半晚就被天兵一矛刺進喉口，倒
在地上，血噴湧而出，染紅我的視野……
“絨布！”我和嫦娥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那是兩個女人看到自己所愛的人死起時發出
的絕望的呐喊。
我撲向絨布，巨靈神正要衝來抓住我，我卻早一步將蘸著他的血的長矛，刺進了自己的
身體……
（六）
我躺在陰暗的房間裏，他的聲音似乎還在耳邊回響著。
絨布，你說你在想我，可是，是用你的哪三分之一在想我？
其實，不可以怪你，你和嫦娥本來可以在一起的，如果不是玉帝，你們現在一定很幸福
。也難怪，你爲了救她，連湯都顧不上喝完，否則，你該是百分之百地愛著我，而不是只有
三分之一。
當然，你是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些的，我也永遠不會告訴你。
因爲我是那麽深沈地愛著你，百分之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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