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凌手記 是自己和自己說話， 是自己哭、自己笑，不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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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屈穎妍的《怪獸家長》，赫然發現，原來自己也是所謂的怪獸家長帶大的。

 

母親有根深蒂固的階級觀念，縱然八面玲瓏朋友來自五湖四海，縱然長年受無產階級的思想薰陶，始終無阻她把與生俱來的優越感傳給下一代。她總是說，高幹子弟家庭走出來的孩子，具有一種天生的特別氣質，尋常人家學也學不來的。是龍是蟲，看一眼便知。

 

從小聽多了，心裡也覺得自己是與眾不同的，以致眉梢眼角染上了不少驕矜之氣。如果不是小學來了香港，如果當年香港人不那麼歧視新移民，大概如今的我同那些跋扈囂張的官二代沒甚麼兩樣。

 

當年…也真頗有點沒落貴族的味道，可即便那種景況，母親還是容不得見我受委曲的。

 

比如說學校罰抄，我估量若非百分百也起碼九成的罰抄是母親替我做的。母親嫌這抄寫功夫浪費時間，不如用來背誦課業。母親右手寫的字娟秀漂亮，所以她每回都用左手模仿著我的筆跡代我罰抄，倒也一直沒人發現。我懷疑老師把罰抄收回來後根本看也不看。

 

當年體罰未禁，母親對這可是零容忍。有一回新來的代課老師讓同學在課堂上自修，我百無聊賴玩弄起橡皮膠，結果被叫出去在臉上寫了個“玩”字。母親對此怒不可竭，寫了封措辭嚴厲的信給校監，洋洋數千字，言明若無說法定然告到教育局。結果校長道歉，從此也沒在學校再見過那位代課老師。

 

母親很疼我，以《怪獸家長》的角度看可稱得上慣寵了。只要我喜歡的東西，她沒有不想盡辦法替我弄來的。我很少說喜歡甚麼，因為經驗告訴我，一旦我說了喜歡吃某種食物，家裡就會冒出大量的囤貨來吃到我吐為止。

 

母親甚麼都慣著我，只有在課業上毫不讓步。除了週末假期，其他日子一概不准看電視、不准聽收音機（所有後來入港大後其中一樣最讓我高興的事竟是：終於可以隨時隨地喜歡看電視就看電視了！）。每天必須把老師教授的課背了，然後週末再把全週學的重複背誦直到滾瓜爛熟為止。那時除了數學科外，其他所有科目的課本我都背得出來。

 

綜觀以上種種，母親具備一切怪獸家長的特徵。那麼為甚麼我沒有成為一個港孩呢？

 

她的慣寵或許讓我有點任性，卻不至於驕縱，相反，把感恩和心疼的情緒深植在我心中。

 

她讓我相信，無論她做甚麼事，無論出來的結果是否於我有利，她的出發點都必然是一片好心…例如有一次給我吃太多雪糕吃到我入醫院。為了不讓她好心做壞事，我必須小心計畫，取得主導權，並察言觀色適時鼓勵或制止她。

 

她讓我知道，無論我做了甚麼事，無論錯是否在我，她都會槍口一致對外先轟別人不是，回頭再同我分析是非對錯。所以我必須明辨是非，學習凡事自己承擔後果，不讓她代我出頭，以免她激動起來弄得一發不可收拾。

 

她讓我看到，無論我喜歡甚麼，無論那東西有多麼昂貴，她都會寧願自己勒緊腰帶、省吃儉用也要滿足我的願望。因此我從小養成了敏感的金錢觀念，中學就已經把家裡的漫畫和小說出租給同學賺錢。喜歡賺錢，也喜歡花錢，尤其花在家人身上，誓不讓物質匱乏影響他們的生活素質。

 

她讓我明白，無論發生任何事情，她都會在我身邊支持我。所以在我心中，家人是最重要的。功名財富、道德是非、政治宗教、一切都是身外物，無關宏旨，不用執著。因為千好萬好，到頭來遇到關鍵時刻，對我不離不棄的也只有家人。

 

我想，看我這個製程品，母親怪獸家長的養育方法成效還不至於太差。可很難想像，他日我若有了孩兒，會否也化身一位怪獸家長？而我，又能否做出母親的成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