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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 瓦舍演出之記得當時那個小）


在戲的最後，我經常在上舞台的黑幕後面，一個人坐在黑漆之中聽士偉唱歌。

在那之前，我的最後一句台詞是：杜鵑花開了又謝，木棉花紅了又落，於是我們長大了，於是我們變老了，於是，我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

我一說完，扮演校工伯伯的阿綱便從身後唱出：「你是～～清曉～～帶髮～～的帆～～」渾厚的嗓音宛如推舟似地穿過我的身體，往前傳向觀眾席。我和其他三個演員穿著學生制服，站在逐漸昏暗下去的燈光中不動，凝視前方，直到那身後的歌聲和燈光都完全消隱。

我會走進翼幕，和正要上場的士偉及少卿在黑暗中擦肩而過，然後繞到第三道翼幕後面。場上的燈光再度亮起，然而在這一道拉起的幕簾和最後一道大幕之間則維持著狹長的黑暗，那裡會擺著校工伯伯坐過的藤椅。我會潛入那個黑暗之中，好像把自己沉進水裡似地坐上藤椅，浸泡在厚實而輕盈的黑漆裡，聆聽士偉和少卿在場上的簡短交談，等待士偉唱起被遺忘的時光，直到劇終。

是誰，在敲打我窗。
是誰，在撩動心弦。

歌曲並沒有被完整唱完，在那不到五分鐘的短短過程裡，有時我會想起很多。
有時什麼也不想。只是一個人不算絕對的黑暗，與一首沒有唱完的歌。
黑暗之中有地板上，黑幕下，一條從舞台上滲過來的細細金線。黑暗的彼端，則是舞台另一邊為了方便技術人員工作的微光。

那一段，被遺忘的時光，輕輕地浮現在我心上。

我還穿著戲服，但已經下戲了。我坐在舞台上，但有厚厚的布簾和黑暗將我與觀眾隔絕。戲其實也已經結束，黃士偉是以黃士偉的身分唱著最後一首歌。我聽著，其他的演員和技術人員也聽著，全場的觀眾都聽著。一切都處在曖昧且理所當然的灰色地帶，巧妙地融合且安適地過渡著。在那短短幾分鐘內，我所身處的世界是一個舞台幻覺和現實世界之間的連接平臺。是蒼茫河水的中央，距離兩岸都不算太遠。兩岸的空氣，則在此刻的河水上方迷離交纏，不分彼此。

我哭了。只有一次。
那並不是一場比其他更特別的演出。既不是第一場，也不是最後一場。當天沒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情，也沒有任何值得被哭泣的心情。更何況的全劇中，我所扮演的角色不但青春年少活潑熱鬧，用台語不知說了多少次的吃大便，還穿起兔女郎的衣服光著兩腿跳了回熱舞。畢竟還是因為士偉唱得太好了吧。然後在一片紛鬧之後，即將曲終人散之時聽被遺忘的時光原本也就足夠煽情。黑暗之中我小心地用手指在眼角按了又按，捻了又捻，不讓眼淚把妝給糊了，因為馬上就要出去謝幕。偏偏鼻涕很不好處理，要吸又怕弄出聲響。

記憶中那美好的時光，輕輕地，浮現在我的腦海。

我哭了。但只有那一次。為了許多已經遺忘的時光，也為那些但願遺忘卻仍無法遺忘的時光。

而那短短的幾分鐘，在每場演出結束之前的黑暗中，又是多麼珍貴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