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陵荊門天琦本瑞禪師,杭州東明寶峰智瑄禪師之法嗣,俗姓江,江西南昌鐘陵人。本瑞禪師幼時隨父經商穎州,二十歲時,忽念色身色無常,遂棄家遠遊,投荊門無說能禪師座下落髮。
無說能禪師令他看“萬法歸一,一歸何處”之話頭。天琦禪師遂依教參究,卻無所得。
於是天琦禪師便辭別無說能禪師,投佛照禪師座下。在那裡,他有幸遇到道翼首座(亦說昱首座)。道翼首座對他的道業非常關心,苦口婆心,百般提攜,甚至不許他說話,不許他眨眼。
一日,有人在廊下講話,天琦禪師情不自禁地豎起耳朵傾聽。道翼禪師於是走過來,掄拳就打。天琦禪師道:“吾不曾磕睡。”道翼首座道:“你不曾瞌睡,耳聽那(哪)裡?”
又有一天,有兩位僧人在量尺寸裁衣服,天琦禪師從旁邊經過,不經意瞟了一眼。這時道翼禪師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掄拳便打,說道:“你那眼也不得停住,話頭焉然得著實?”
經過道翼禪師這樣的晝夜逼拶,天琦禪師修行更加精進,功夫也日趨純熟。
一天,天琦禪師陪同高郵局全首座前往襄陽。途中偶然聽見有一位婦女在喚豬。全首座道: “阿娘牆裡喚哪哪,途中師僧會也麼。拶破這些關捩子,娘娘依舊是婆婆。”天琦禪師一聽,驚詫不已,通身汗流。
為了早日證道,天琦禪師過著近似苦行僧般的生活,根本無暇顧及自己的衣著。他連續五年冬天不曾穿過棉襖,也沒有內衣,一年四季就穿著一領破衲,襤褸不堪。
經過一段時間的專修,一天,天琦禪師偶然翻閱祖師語錄,就在他提撕沉吟之際,忽生疑情:“疑是阿誰?舉處是何人?”這疑情越來越重,於是,他便終日只看“是誰”二字,心心念念,晝夜一如。忽然間,他發現,山河大地和自己的身體突然不見了,猶如虛空。
不久,天琦禪師便開始遊方參學,請求諸方尊宿為他抉擇。在山東靜東暉禪師座下,一天,天琦禪師得了痢疾,非常厲害。靜東暉禪師勉勵他道:“病中功夫,切不可放過!”於是為他舉大慧宗杲禪師患背疽之因緣——
昔大慧宗杲禪師在徑山患背瘡,疼痛無比,晝夜叫喚。有僧問:“和尚還有不痛底麼?”大慧禪師道:“有。”那僧便問:“作麼生是不痛底?”大慧禪師道:“痛殺人!痛殺人!”
天琦禪師一聽,豁然有省。病癒之後,天琦禪師即前往蜀中,參禮楚山紹琦禪師。
行腳途中,一天,天琦禪師偶然聽到山鹿的鳴叫,當下便會得“日用之中無有不是底道理”。
禮拜了楚山禪師,天琦禪師問道:“某甲閒時看來,了然明白,及至臨機,因何茫然?”
楚山禪師道:“毫釐有差,天地懸隔。”
天琦禪師於是便留在楚山禪師座下參修。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天琦禪師又前往金陵行腳。
一日,天琦禪師正在途中行走,忽然如夢初覺,從前參學所得,渙然冰消。
於是他便當即前往南京高峰,禮謁寶峰智瑄禪師,請求印證。
智瑄禪師一見天琦禪師,便問:“甚處來?”
天琦禪師道:“北京。”
智瑄禪師又問:“只在北京,為複別有去處?”
天琦禪師道:“隨方瀟灑。”
智瑄禪師道:“曾到四川麼?”
天琦禪師道:“曾到。”
智瑄禪師道:“四川境界與此間如何?”
天琦禪師道:“江山雖異,雲月一般。”
智瑄禪師於是舉起拳頭,問道:“四川還有者(這)個麼?”
天琦禪師道:“無。”
智瑄禪師道:“因甚卻無?”
天琦禪師道:“非我境界。”
智瑄禪師道:“如何是汝境界?”
天琦禪師道:“諸佛不能識,誰敢強安名?”
智瑄禪師道:“汝豈不是著空?”
天琦禪師道:“終不向鬼窟裡作活計。”
智瑄禪師道:“西天九十六種外道,汝是第一。”
天琦禪師一聽,便拂袖而去。
智瑄禪師一見天琦禪師腳跟已穩,不受人瞞,非常高興,於是授予他法衣和拂子,並說偈云:
濟山棒喝如輕觸,殺活從茲手眼親。
聖解凡情俱坐斷,曇花猶放一枝新。
關於如何在日常生活中用功夫,天琦禪師曾結合自己的參學體會,作過一段極為精彩的開示。此開示堪作我們後代禪人用功的指南——
『祖師西來,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更無別法。若向者(這)裡知個落處,定也有分,慧也有分,宗也有分,教也有分,佛法世法無可無不可。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甚或不然,定也不是,慧也不是,宗也不是,教也不是。蓋為不識本心,名為狂妄。經云:
虛妄浮心,多諸巧見,不能成就圓覺方便。
諸佛諸祖,惟傳一心,不傳別法。汝等不達本心,便向外求,於妄心中,妄起功用,所謂"如邀空華,欲結空果,縱經塵劫,只名有為。"須知見性成佛,性乃不是見他人之性,佛乃不是成他人之佛,決定是汝諸人本有之性,與十方法界,秋毫不昧,人人本具,個個不無。但向二六時中,一一之處,迴光返照,看是阿誰?不得執定只在一處,須是於一切處,大起疑情,將高就下,將錯就錯,一絲一毫,毋令放過。
行時便看者行底是誰?
住時便看者住底是誰?
坐時便看坐底是誰?
臥時便看者臥底是誰?
見色時便看者見底是誰?
聞聲時便看者聞底是誰?
覺一觸時便看者覺底是誰?
知一法時便看者知底是誰?
乃至語默動靜,回頭轉腦,屙屎放尿,著衣吃飯,迎賓待客,周旋往返,一一返看,晝夜無疲。
倘若一念忘了,便看者忘了底是誰?
妄想起時,便看者妄想底是誰?
你道不會,只者不會底又是誰?
現今疑慮,你看者疑慮底又是阿誰?
如是看來看去,不妨頭頭獨露,法法全彰,萬境不能侵,諸緣不能入,得失是非都無縫隙,法法全彰,萬境不能侵,諸緣不能入,得失是非都無縫隙,明暗色空了無彼此。山河大地,日月星辰,盡聖盡凡,都只是一個誰字,更無別念。上下無路,進退無門,山窮水盡,悄消見絕,豁然爆地一聲,方知非假他求。不是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
附錄~笑岩德寶禪師的參禪一生~
笑岩德寶禪師(1512年-1581年)原名月心,法名德寶,號笑岩。是明代禪宗之臨濟宗的高僧,為臨濟宗第二十八代祖,被稱為明中葉高僧之一,清朝後尊稱為笑祖或寶祖。
笑岩德寶禪師是北京人,俗姓吳,二十二歲在河南廣慧院出家並剃度,拜大寂能禪師為師。於龍泉寺臨濟宗二十七代祖無聞聰禪師處得法。 笑岩著作有《月心語錄》等。許多高僧都曾向笑岩德寶問道,包括晚明四大高僧的雲棲袾宏、紫柏真可、憨山德清。
笑岩德寶晚年是在北京西城柳巷的廟宇度過的。明萬曆九年(1581年),笑岩德寶圓寂,將衣缽傳給幻有正傳禪師,在西直門外小西門建墓塔,順治年間擴建成塔院,稱為笑祖塔院。每年都有很多臨濟宗弟子到笑祖塔院進行祭拜,成為了北京一項習俗,稱為「三月三轉塔」。 1966年,笑祖塔院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毀,現僅存古柏、石碑等物,是北京市海淀區區級文物保護單位。
笑岩德寶禪師大明武帝正德七年(1512),出生于金台錦衣吳姓望族。但德寶禪師早年不幸,父母雙亡。 長大後有天,德寶禪師偶遊講肆,正好趕上一位法師在宣講《華嚴經大疏》。當他聽至《十地品》——
“世尊因中,曾作金轉輪王。時有乞者,來化國城妻子,頭目手足,內外佈施。王作念言:“我今若不施與,向後百年,一旦空廢,全無少益,反招慳吝過失,不若施與,空我所有,益我功德’”
這段經文時,恍然如大夢初醒,慨然歎曰:“千古猶今,同一幻夢。富貴功名,縱得奚益?” 於是,德寶禪師便決志離俗,投廣慧院大寂能禪師座下落髮。
當時德寶禪師剛好二十二歲,第二年,德寶禪師受了具足戒。從此他開始遊方參學,自誓今生必定要究明宗門中事。他先後禮謁過大川、月舟、古春、古拙等宗門老宿,多蒙啟發,後投關子嶺無聞絕學正聰禪師座下請益。
正聰禪師是天琦本瑞禪師之法嗣,德寶禪師初禮正聰禪師時,便問:“十聖三賢,已全聖智,如何道不明斯旨?”
正聰禪師一聽,便厲聲道:“十聖三賢汝已知,如何是斯旨?速道!速道!”
德寶禪師於是連下數十轉語,皆不契旨。德寶禪師深感伎倆已盡,心路俱絕,然而又不甘心就此失敗,於是奮志用功,以至寢食俱忘。
一日,德寶禪師提著菜籃子,在溪澗邊洗菜。忽然有一根菜掉進水中,隨著水流打轉。德寶禪師捉了幾次,未能抓住。就在這個時候,他豁然大悟。
於是他歡喜踴躍,提著籃子,跑回寺院。
正聰禪師站在簷下,看到他喜不自勝的樣子,便問:“是甚麼?”
德寶禪師道:“一籃菜。”
正聰禪師道:“何不別道一句?”
德寶禪師道:“請和尚別道來!”
正聰禪師便轉身回丈室去了。
到了晚上,德寶禪師來到丈室請益。為了勘驗他,正聰禪師便舉靈雲睹桃花而悟道、趙州庭前柏樹子等公案,詰問德寶禪師。德寶禪師皆一一應答無滯。接著,正聰禪師又舉玄沙師備禪師“敢保老兄未徹”之公案,詰問德寶禪師。
[玄沙師備禪師“敢保老兄未徹”之公案:福州靈雲志勤禪師,初在溈山靈祐禪師座下,因見桃華而悟道,遂作偈曰:
三十年來尋劍客,幾回落葉又抽枝。
自從一見桃華後,直至如今更不疑。
溈山禪師覽偈後,遂勘驗他,志勤禪師所答皆一一符契宗旨。溈山禪師於是給予印可,並囑咐道:“從緣悟達,永無退失。善自護持。”
後有一位僧人將此事告訴了玄沙師備禪師,玄沙禪師道:“諦當甚諦當,敢保老兄未徹在。”眾人皆疑此語。因為溈山禪師是一代宗師,他是不隨便印可人的。他既印可志勤禪師,志勤禪師必定是開悟無疑。但是玄沙師備禪師卻不肯。
從此以後,玄沙禪師的這句話,便成為宗門大德用來勘驗學人的一個重要話頭。]
德寶禪師道:“賊入空室。”
正聰禪師道:“者(這)則人案不草草。”
德寶禪師一聽,便大喝一聲,拂袖而出。
第二天早晨,德寶禪師又入室問訊,然後侍立一旁。
正聰禪師旁顧侍僧,故意道:“汝等欲解作活計,這上座便是活樣子也。”
德寶禪師於是又震威一喝,拂袖而出。
後來,德寶禪師又前往襄陽,參禮大覺圓禪師。大覺圓禪師門庭高峻,不輕易接受人掛單。在自辦粥飯的前提下,德寶禪師終於得到許可,留在座下請益。
一日,德寶禪師入室參禮。大覺禪師先舉數則公案詰問德寶禪師,德寶禪師皆能應對無滯。
大覺禪師於是說道:“若以今時諸方,子當絕類,為不可測人。今則不然,老僧將以一則爛熟底因緣問你——昔外道問佛:‘不問有言,不問無言。’世尊良久。外道大悟。——既不涉有無,良久亦是閑名,正恁麼時,外道悟個甚麼?”
德寶禪師正要開口答話,大覺禪師急忙用手悟住他的嘴,說道:“止!止!猶更掛唇齒在!”
德寶禪師終於言下釋然,說道:“可謂東土衲僧,不及西天外道。”遂作偈曰:
自笑當年畫模則,幾番紅了幾番黑。
如今謝主老還鄉,那管平生得未得。
大覺禪師一聽,便讚歎道:“奇哉,斯人!是從上果地中語也!”
大覺禪師圓寂後,德寶禪師又重新回到關子嶺,參禮正聰禪師。
一日,天氣寒冷。正聰禪師令德寶禪師生爐子。其間,正聰禪師趁機便問:“人人有個本來父母,子之父母今在何處?”
德寶禪師道:“一火焚之。”
正聰禪師道:“恁麼則子無父母耶?”
德寶禪師道:“有則有,只是佛覷不見。”
正聰禪師道:“子還見麼?”
德寶禪師道:“某亦不見。”
正聰禪師道:“子何不見?”
德寶禪師道:“若見,則非真父母。”
正聰禪師一聽,大喜。德寶禪師於是呈偈曰:
本來真父母,歷劫不曾離。起坐承他力,寒溫亦共和。
相逢不相見,相見不相識。為問今何在,分明呈似師。
正聰禪師閱偈後,遂印可道:“如是如是!只此一偈,堪紹吾宗。”說完,便作偈相贈雲:
汝心即我心,我心本無心。無心同佛心,佛心同我心。
佛如轉輪王,佛法如王命。佛子豎法幢,能令邪作正。
說完偈子,正聰禪師又咐囑道:“汝諦受持,遇緣熟者,智愚皆度。續佛慧命,須待其人。”
德寶禪師得法受記後,繼續留在正聰禪師座下,執侍有年。後辭師出世接眾,先後住持過圓通、南寺、鹿苑、慈光、善果等道場。
德寶禪師接眾期間,曾有人入室請益《金剛經》中“為人所輕賤”之語—— “複次,須菩提,若善男子善女人,受持讀誦此經,若為人輕賤,是人先世罪業,應隨惡道,以今世人輕賤故,先世罪業即為消滅,當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德寶禪師於是問那僧:“汝有疑否?”
那僧回答道:“有疑。”
德寶禪師道:“有疑則為人輕賤,無疑則應隨惡道。”
那僧一聽,便沉吟,茫然不知所以。
德寶禪師又問:“會麼?”
那僧道:“不會。”
德寶禪師道:“把出你不會底來看。”
那僧道:“不會,教某甲把出個什麼?”
德寶禪師道:“汝之罪業劃然消矣!”
那僧於是歡喜禮謝而去。
又有一僧入室參請,問德寶禪師:“承聞諸佛出世,為一大事因緣,請問和尚,如何是大事因緣?”
德寶禪師道:“著衣吃飯,屙屎放尿。”
那僧對德寶禪師的回答非常不滿意,連禮都沒有行,就徑直走了。
德寶禪師於是將那僧喚回,作偈示之,云:
諸佛出於世,唯為大因緣。屙屎並放尿,饑餐困打眠。
目前緊急事,人只欲上天。談玄共說妙,遭罪又輸錢。
那僧一聽,便慚愧作禮而去。
德寶禪師晚年退居北京柳巷,後圓寂于萬曆辛巳年(1581),春秋七十歲。生前有語錄《笑岩集》行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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